第一部分：法兰克 ·纽曼详解深发展可持续发展之道

主持人周春生：法兰克 ·纽曼先生，深发展银行于 10月29日发布了2009年第三季度财报，对此你有何评论，对已过去的这个季度，或是过去的三个季度有何评论？

法兰克·纽曼：谢谢你的提问，很高兴接受这个采访。这段时期（前三季度）对深发展来说是非常成功的，我们也很高兴能够公布这一结果。 从今年全年来看，只有少数银行取得利润大幅增长。

今年前九个月，深发展净利润同比增长10%， 并且较上一季度有进一步提高。信贷质量非常出色，不良贷款余额和不良贷款率实现双降，其他信贷质量指标也不错，资本保持稳定。至于贷款业务，尽管我们对信贷质量保持谨慎，但贷款业务在第三季度仍实现大幅增长。我为我们的团队感到骄傲，也希望他们享受成功的喜悦。

主持人周春生：那么，哪些主要因素促成了深发展今年前三季度较好表现，尤其是在经济危机下仍取得这样的成绩？

法兰克·纽曼：首先，在全球经济如此不景气的情况下，中国政府的经济刺激计划取得显著效果，创造了良好的经济环境，这使得银行 减轻了经营压力，获得充分的贷款增长机会。

央行去年的降息举措使得银行利差收窄，这对银行业形成挑战，但是经济环境使得我们可以收回更多的问题贷款（不良贷款），减少问题贷款产生。

另外， 我们已奠定了良好的客户基础，为公司包括中小企业客户，以及零售客户提供创新、优质的金融服务。当经济向好，这些业务都会转变成对我们很有用。

主持人周春生：希望深发展能持续取得成功。

法兰克·纽曼：谢谢，希望你也能成为深发展股东。

主持人周春生： 谢谢，这是一个不错的建议。四年前你加入深发展，当你来到中国时，当时你主要有哪些顾虑？

法兰克·纽曼：当时深发展麻烦缠身，有很多挑战，来之前我就知道工作会很艰难，我有自信，有帮助银行走出困境的经验，我有信心帮助深发展走出困境。对于我来说，中国是一个全新的国家，为能够来到中国工作感到兴奋。当时的确有很多挑战，比如语言，我一直没有学会讲普通话，这是我四年来最大的遗憾。我只会讲一些中文词汇，不过也的确是因为行内的工作非常繁忙。

我知道银行有多方面的工作需要完成。幸运的是，我们的团队对于各项工作给予了很大支持，我们有很多聪明的员工，他们接受了这些挑战并取得出色成绩。依照我帮助银行走出困境的经验，深发展的进步是我所见过最为迅速和最为强劲的。

主持人周春生：在加入深发展之前，你对深发展做过一些研究？

法兰克·纽曼：在董事会任命我为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之前，我担任了四五个月的深发展独立董事。我认识一些银行的员工，了解一些银行的情况。我是董事会审计委员会的委员。这些背景都有助于我做出判断。

主持人周春生：四年过去了，深发展在很多方面取得进步。迄今为止，你对你的工作感到满意么，觉得四年前的一些主要顾虑已经消失了吗？

法兰克·纽曼：最值得骄傲的是我们的团队。我个人只是领导了这支团队，但是真正做出成绩的是我们的高级管理层和全体员工。现在，深发展已是一家健康、稳固、成功的银行，但我们不能止步于此。我们总是试图成为在各方面更为卓越的一家银行，为客户提供更满意的服务，对经济做出更大的贡献，这也意味着为自己设定越来越高的标准。

主持人周春生：昨天深发展的股价涨停，平安的股价也上涨6.3%，对深发展和平安的整合有什么评价？

法兰克·纽曼：谢谢，首先我想昨天我们的股价涨停是因为你买了我们的股票（笑）。正如我们前面所提到的，今年前三季度和第三季度，深发展业绩增长非常健康和强劲，我希望这可能是让市场满意的原因之一。

不过这项交易还在监管层的审批阶段，我对此没有更多评论，也没有公告做出。当然我们对通过审核充满希望。平安入股后，能为银行带来更多资金。在新增资本的基础上，我们能够继续实现卓越，并开设更多的分行，开展更多的业务。

我们也期待着与平安合作。平安有4千万保险客户，这些也会是银行的潜在客户。我们期待着通过合作为平安的保险客户提供银行服务，或者通过深发展的网点销售保险产品。

主持人周春生：在深发展工作四年后，你对深发展的未来有什么展望？

法兰克·纽曼：我们希望深发展能保持前进的势头，并实现更高的卓越。我们希望深发展能实现更大的规模成长，希望更多人了解深发展的业务，并为更大范围的客户提供服务。

与此同时，我也希望深发展能负起更多的社会责任。现在银行已经在做的有，比如四川地震中很多校舍因地震倒塌，最近我就去了四川参加深发展援建的一所小学的落成仪式。我们希望在以后几年里，我们能为此做出更多贡献，并在其它方面为社会做出更多贡献。

主持人周春生：谢谢你对四川和中国所做出的贡献。

第二部分：法兰克 ·纽曼谈全球化与 中国银行 业发展

主持人周春生：对于银行混业经营和分业经营的问题。您知道，中国的前任总理朱镕基在任时，是主张分业经营的。而在近年国内有很多专家学者主张银行混业经营。你的观点如何呢？认为中国的银行应当涉足投资、保险等业务么？

法兰克·纽曼：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并且在世界范围内也没有一个标准答案。我个人认为，在风险可控的前提下，银行可以为客户提供广泛的金融服务，只要能够使客户获得更大便利。但是，银行不能改变其业务本质。欧美国家银行的一个通病，就是银行过于偏离其主营业务，这也是引起此次金融危机的一个原因。

一家银行的基础业务是开展存款和贷款业务，做好了这两个工作，然后可以再稍稍涉及其它一些业务。然而在美国，银行的业务出现偏离，使得银行不太像真正的银行，而更像一家证券交易公司（trading house），交易SID，CD各种金融衍生品。银行在这些领域牵涉太深，取代了其基本职能，这就潜藏了风险，对银行，对经济都不利。

你觉得呢？

主持人周春生：我更支持银行混业经营，可以为客户提供多种服务，这样对我比较方便。

你刚才提到了美国和欧洲的银行，你曾担任过美国财政部副财长、美国信孚银行首席执行官，那么比较中美两国的金融系统，你觉得这两个不同的金融系统相互能学到什么？

法兰克·纽曼：我认为你是正确的，双方都需要相互学习。人们过去认为美国金融体系的发展有很多值得借鉴的地方。但现在，回望过去两年，我们看到美国做错了很多事情，所以美国的金融系统远远谈不上完美，但并不是说所有事都做错了，美国的银行系统建设取得了许多骄人的成绩，但存在一些严重的缺陷。

反观中国，中国的银行系统则要好得多，但未来，中国的银行系统将出现更复杂的金融工具和更加国际化的组织架构。

在这种新形势下。我认为中国的银行业以及银行监管将面临的一个挑战是，如何适应这些新的金融活动。仅仅制定一些规则是不足以防范风险的，所要真正考虑的是风险防范的原则和含义，这些方面尚待提高。

这（金融危机）为中国提供了非常好的机会，审视美国犯了什么错误，我们能从美国的失误中吸取到什么教训，并在下一阶段的发展过程中，避免重复犯这些错误。

主持人周春生：你认为下一阶段，美国的银行系统和金融系统能走出困境吗？

法兰克·纽曼：诚然，美国目前所面对的问题很严重，但美国的经济实力仍然很强，并且美国经济的恢复能力很强，美国经济能够自我修复，继续实现增长，对此我充满信心。

主持人周春生：昨天CIT申请破产保护，你认为美国或全球金融系统在今后几年中会遭受更严峻的挑战吗？

法兰克·纽曼：我认为CIT实际上是一家金融公司，而不是一家银行。我不认为这预示着新一波危机。

美国银行还会有一些波动，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最坏的时候已经过去。我认为，过去一个季度美国GDP攀升了3%多，这是一个复苏的好迹象。

对于美国来说，现在主要有两个大问题需要解决：一是居高不下的失业率，数以百万计的人仍在寻找工作，严重滞后于GDP增长。

另一个问题是房地产市场仍不稳定，还存在着房贷违约、丧失赎回权等问题。如果房地产市场不能稳定下来，美国经济就很难实现强劲复苏。不过明年会有可能复苏的。

主持人周春生：看来您很客观。央行曾表示需要对利率实行更严格的控制，而在中国，另一些人则认为应该放开对利率的管制，促进利率市场化，对此你有何看法？

法兰克·纽曼：我想我的意见却是与这些市场和行业意见相左的。英美市场多年高效运作，使得人们认为这是很好的可以遵循的模式，但在过去两年，我们看到，这种机制屡屡失灵。市场机制远非完美。

因此，我们有理由退一步思考， 完全由市场决定价格并不是充分有效的，我们可以在政府管理和市场力量之间寻求平衡。

在中国，央行对利率实施管控，保证银行体系有适当的回报，这个回报是可以保证银行体系的强健的。而美国和欧洲银行的一个问题是，基础银行业务的息差过窄，以至于银行急于寻找其他生财之道。于是，银行做很多的交易及其他业务，累积了相当高的风险。

这种做法对于经济整体是不够明智的。在我看来，如果欧美央行能仿效中国央行的做法，保证适当的存贷款利差，使得银行获得一定的资本回报。这对经济有好处，同时避免了风险的诱惑。

主持人周春生：你认为美联储应该仿效中国人民银行的做法，对利率实行更严格的控制？

法兰克·纽曼：所有国家都有自己的一套做法，不能完全照搬，中国实行符合中国国情的政策，而美国实行符合美国国情的做法，但我认为美国政府和美联储能从中国政府的成功经验学到一些东西，做一些改变。

第三部分：宽松货币政策影响及退出时机选择

主持人周春生：你认为，中国银行业今年以来的巨量贷款增长，会对未来的中国经济和银行系统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你对央行行长和政府在信贷和货币政策上有什么建议？

法兰克·纽曼：这是一个好问题，也很难回答。

中国政府的经济刺激计划是非常出色的，支撑经济增长。银行的角色是满足经济增长的金融需求。

我并不认为银行系统的角色在于鼓励人们申请更多的贷款。如果商人手上有好的，可以产生效益项目，需要资金支持，银行给予这些支持。这在总体上是进展良好的，虽然可能有一些难以避免的过度。

从历史经验来看，当信贷迅猛增长时银行是可能出现一些问题，但我不认为中国会有大的问题。很多巨额贷款是国有的五大银行发放的，即使会有一些不良贷款，对这些银行来说，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而对深发展来说，我们是一家中等规模的非国有银行，因此更为谨慎，我们支持好的项目，支持好的客户，但是我们努力避免过度放贷。因此，上半年深发展的贷款增长不错，但不是急剧的增长。而在第三季度，我们没有放松信贷标准，而在其它银行在贷款投放放缓的时候，我们的贷款增长更为迅速。由此可见，深发展的信贷政策是稳定的。

我个人认为，银行的责任之一是做出正确的信贷决定，这可以帮助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因为如果银行贷款给不好的项目，这对谁都有害处，对银行不利，对客户不利，对整体经济不利。因此，银行业务不仅应当符合企业利益，同时需要具备经济上的社会责任感，在信贷投放方面，要谨慎判断，然后做出决定。

主持人周春生：你曾对息差收窄表示担忧。最近有些银行发布了第三季度财报，息差开始见底回升，你认为这种趋势会继续下去吗？

法兰克·纽曼：这（息差收窄）主要是由于去年央行2008年连续几次降息。尤其是第一次降息仅下调了贷款利率，对银行业造成很大影响。不过，降息一年后，绝大部分贷款已经完成了重定价过程，所以我认为息差不会进一步下降。但息差上升也比较困难，问题是上升的动力来自哪里。我觉得在央行加息前，银行需要做很多努力才能让息差继续回升。

主持人周春生：你认为央行什么时候会提升基准利率？

法兰克·纽曼：我希望你能告诉我这个答案（笑）。

信贷增长达到30%、40%，这是很不寻常的。如果GDP增长8%，10%，那么贷款总额增长18%，20%可能是适当的，但不是30%，40%那么高。

主持人周春生：当我们谈到央行明年会做什么时，我们注意到，近几个月来，有些国家如澳大利亚，印度，挪威收紧货币政策，那么全球，美国下一步会怎样做，而欧洲主要国家如英国，或是欧盟会怎样做，你认为现在是中国货币政策调整的合适时机么？

法兰克·纽曼：中国的情况有所不同，而且中国的经济环境和条件比全球其它地方都要好得多。

我对其他国家比如澳大利亚不是很了解。在美国，美联储提供流动性的做法在目前这个时期是对的。

我认为中国的刺激计划比美国更强劲，实际上美国可以推出更多刺激经济的措施。我认为美联储会继续支持经济增长，只要通胀保持低水平，即使是2%，3%的年通胀率，这也不坏，为了提高就业率，这是可以容忍的。

主持人周春生：最近几个月以来，美元兑主要货币都持续贬值，如英镑，欧元，这种趋势会继续下去吗？中国有很多人担心外汇储备的安全，中国持有大量美元资产，国债，对此你有何评价吗？

法兰克·纽曼：这是一个很大很复杂的问题，所以我只提供一些简单的想法。首先，对于安全性，我认为世界上没有什么资产比美国国债更安全。在当前形势下，投资美国国债是最为可靠的。另外，中国向美国出口了很多商品，但并没有进口同等规模的商品，因而中国手里持有很多美元。如何处理这些美元？可以出售给一些国家，总是有人需要投资美元资产的。所以我认为中国的政策是正确的，美国国债没有任何风险，投资美国国债是最安全的。

关于汇率问题，这很难回答。我想实际上中国和美国应该是互惠的，对中国来说，更多出口对经济助益良多，这是一个非常明智的经济增长手段；同时，美国获得了低成本的商品来源，使美国人得以享受低通胀下高质量的生活。当然随着中国经济增长，这一情况会有所改变，中国将减少出口依赖，转向内需驱动型经济，这还需要数年才能实现。我不认为这一过程中会有大的危机，中国可以决定自己的外汇政策，但我相信会是互利的。

关于短期世界范围内的美元交易，我做美国信孚银行董事长时，我认识一些外汇交易员也了解他们的工作状况，很少有分析员分析具体的经济趋势，他们大多数只预期市场走向，而不考虑宏观经济的基本面。所以我不认为美元交易必然会暗示着经济深层次的变化，只是交易而已，不代表什么。实体经济间的联系较之远为复杂，实体经济的规模比这些交易大得多。

以贸易加权汇率（trade weighted basis）衡量, 目前美元仍和几年前的水平差不多。危机开始时，全世界都认为美元是最安全的资产，导致美元上涨。现在危机削弱了一些，价格就跌下来了。

主持人周春生：对于很多中国的商业银行来说，他们都没有过外国的董事长或CEO。你是一个外国人，在加入深发展后，做出了很多显著改革，你在推行这种改革时，受到过什么阻力吗？在改革过程中，你享受这种改革吗，还是感到痛苦？

法兰克·纽曼：我很享受，这是很精彩的经历。在银行里，有很多聪明人对这种成功做出贡献，他们知道银行必须做出很多改变，他们知道需要做得更好，银行有很多问题，所以他们知道不能再按照以前那种方式工作。然后我来了，我虽然只是一个人，但我的确有很多解决银行问题的经验。我的员工尊重这些经验和我的领导地位，但是我们的整个团队共同取得的这些成功。

我们高级管理团队以及董事会紧密合作，找到最适宜深发展的实践。我很喜欢邓小平的一句话，是很适用于我们的情况的：“不论黑猫白猫，捉到老鼠就是好猫”。我们不是在试着复制哪种模式，不是美国模式，不是英国模式，不是中国模式，我们只是试图找到深发展的最佳模式。这是一个有效的工作原则，一旦理解这个原则，大家就可以团结在一起干得很出色.

主持人周春生：考虑到深发展过去在业绩及信贷质量等方面的出色成绩，你有什么经验是可以与中国银行业的职业经理人和银行家们分享的？中国的银行系统需要吸引到更多来自国际，欧美的人才吗？因为人们也都在谈论，在金融危机之后，中国更容易招徕一些华尔街和国际金融业人才？

法兰克·纽曼：我想我是不是不该谈得太多，以免全盘透露给我们的竞争者（笑）。团队仍然是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一支分享共同愿景的团队。至于是否需要更多的国际性人才，我认为答案是肯定的，这是有所帮助的，在中国有很多有能力的银行家，所以并不是亟需从其他国家引进人才。但是不同的观点总是有好处的，银行的业务活动非常复杂。所以跟持不同观点的人交流，向不同的人请教问题的答案，对于解决问题是有好处的，互相交流，一起讨论。从别国引进少量拥有不同背景的人才总是有益的。对于美国银行来是如此，也会有一些明智的银行雇佣一些中国人，道理是一样的。

主持人周春生：你的管理团队如何组成，中国人居多，还是外国人居多？

法兰克·纽曼：深发展有15000员工，也只有我一个人不会说普通话（笑），但我有很能干的助理协助我工作。可以肯定的是，这是一家中国的银行，但是有少量来自大陆以外地区的高级管理人员，比如香港，台湾，新加坡，但是管理层主要仍由大陆员工构成。我们从银行内部提拔了不少业务骨干，也从外部引进了一些人才。董事会构成比较多样，差不多一般是中国人一半是外国人。大家协作良好，开会时习惯于使用同传设备。我们有一个非常好的董事会，中国在过去的数年里一直强调公司治理，深发展正是这样实施的。我们经常在董事会上进行实质的、深度的讨论，会议经常会持续很久。董事会专门委员会架构完整，审计委员会、风险委员会等都非常专业。我想这是有着不同背景的人们聚在一起共同为银行利益工作的一个好例子。

主持人周春生：四年来，你对过去几年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法兰克·纽曼：我对中国人适应变化的能力印象非常深刻。过去三十年，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变，对于任何人来说，要短时间内应对这么多变化都是很困难的，但人们拥有这种能力，在面临情况变化时，会迅速采取新的做法，这样有效地推动了事情进展。

中国人的敬业精神也是非常突出的，人们都以高度的责任感和职业精神对待工作，这令我非常感动。

主持人周春生：你对年轻人和职场新人有什么建议？